五岁时,我随爷爷奶奶住在青岛,当然不是沿海的市区,而是时为平度县的一个小村庄里。小孩子经过的风霜短暂,每一天的时日都被拉得漫长。记忆似乎就从那里开始,引出一抹浓艳的节点。
没有小鱼和螃蟹,花和溪水就成了春夏的点缀。日头瞧起来大得刺眼,村子后面有一条不及脚背深的溪沟,粗砺的砂石散落在溪床上,水清澈见底。柳树和一串红的影子和着风,印在了粼波微泛的水面上。一串红是一株一株地长,聚而不密,亭亭玉立。我那时还只是一个行为粗鄙的孩童,小米牙一呲,赤着上身、光着脚板就探进了花丛中。
不似桂花般浓烈馥郁,一串红茎长蕊细,花序修长,香气清淡。外形与红石榴籽很是相似,绿叶锦缎似地托起了繁星点点。夹杂着蝉鸣与蝶舞,临风婀娜的一串红,粉柱金黄。若不俯身细细闻之,很难感受到它的气息和韵味。喜欢这不多见的红花,便毫不怜香惜玉地扽下一把跑回了家。
这到底是什么花?我扶着院子里的铁门问正在编筐的奶奶。奶奶忙得头也不抬,只道是“野花”。但它不像野花,也不是我认识的喇叭花。农村白日里门户大开,做客方便,奶奶常领着我到亲戚邻居家玩,院子大的人家用花盆养几株月季牡丹,懒得侍弄的人爱栽君子兰和仙人掌,吊兰、蔷薇、龟背竹更是为雅客所好。野花我是见识过的,虽也攒在一簇里,却总是一朵花上只那一粒寂寞的花苞。这红花,像一提溜排列成长串的小鞭炮,围着花茎转着圈地开。
或许里面有蜂蜜,同我一道耍泥巴的小姑娘弯起了月牙眉鼓励道。作为“见识短浅”的城里外来户,信任土生土长的本村人士认可的“食材”是理所应当的。我用手指拨开了花蕊,放进嘴里——苦得要命,呸!中计了!花骨朵不过长玉米粒大小,也许只有没满月的蜜蜂方能钻进去,也许有甜的,但我却不肯再品尝了。冰心曾说过“要尽力吞咽北平的春天”,我咽不下去,被春天呛了个正着。
后来,再看到一串红是在大学的花坛里,但我也看到了我自己成了大人的模样,看到了爷爷奶奶由青丝到鬓白如霜。羽衣甘蓝搭配着的小灯笼敲开了跨越数年的幻梦,像重逢的老友,熟悉而陌生,回应了我孩童时期的惊艳。拍下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询问,还是姑父解答了我的疑惑——一串红,滨州市主干道和公园内多有栽种,喜阳亦耐阴,向往太阳,也承受得住寒凉,能够红得通透,打破习性的约束,在盐碱地上奋力生长。
在五月初开的一串红,似被缱绻春风化开的温柔,开得灿烈而鲜活。它的花期极长,即使秋日里万物以成熟馈赠金黄,一串红依然与枫叶为伴,为秋日添上光彩。当天光沿着清晨的第一缕清爽迎接春景的绽放,枯草纷披的夹岸,每一滴滚动的露珠里都藏留着它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