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版:06版
发布日期: 2025年03月11日
千门万户捣衣声
○高洪珍
文章字数:2,556
  日子过得快如流水,记得那时前脚刚进了立夏的门,芒种就在眼前了。夏天一到,所有的事物都跟着繁盛起来。侧耳便会听到很多声音,仿佛一个冬天的静寂、一个春天的温情都在这夏日里爆发出来。花开如瀑,蜜蜂嗡嗡,小鸟啾啾,溪流淙淙,就连那野草,你拥我挤,长势疯狂,滋滋作响。
  夏日,热热地“跑”来了。光着身子睡午觉的小娃娃,满身满脸的汗;树荫下的小狗耷拉着舌头,肚子贴着地皮,“呼嗒呼嗒”喘着气;鸡妈妈用有力的爪子赤楞楞刨着土坑,然后呼唤着自己的宝宝来它的翅膀下凉快。大树懒洋洋地立在那儿,叶子无精打采低着头,地面仿佛要被晒出烟来,路面上反射着灼人的光。
  午后,在不经意间,瞥见天空的一角像是被谁掀动了一下,接着就卷起来一层云。这云也仿佛是被鼓风机吹出来的,一眨眼就长出了一大片,偶尔还能听到远处有轰隆隆的闷雷声。田地里,干活的老农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活儿,不抬头,也不东张西望,无视身边的一切。那手中的活儿就是他的全部。云彩却像长了脚,一会儿就跑到头顶上来了,并不停留,闲逛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云彩被撕扯成了好多片,闷闷地,忧郁着。远远地,又听见了一声闷雷。这时候,偶尔一阵凉风,瞬间觉得惬意。云懒散着,悠悠地连在了一起,甚至越积越厚,像是有增云机在迅速鼓吹着,云彩飞涨。雷声越来越近了,一道亮丽的闪电撕破了天空,一两颗大的雨点摔落在了地上,腾起一缕烟尘,继而归于平静。又听不远处传来了“刷刷刷”的声响,地里的人们纷纷扛起锄头匆匆忙忙往家跑。刚一进门,雨“哗”的一声从天空泼下来,紧锣密鼓一样,风声雨声雷声关门声、孩子的叫嚷声,掺杂着庭院的所有盆盆罐罐的撞击声,就在这一刻成了一曲交响乐。这声响,唯有天地才能够描摹得如此和谐又动听。地上一道道溪流,急速奔流、汇合,又急速向更洼处集合。一袋烟的工夫,整个世界都在聆听这来自大自然的美妙声音。
  渐渐地,雷声小了,雨声也小了,西边的天空明亮起来了。调皮的娃娃们挽起裤腿,光着脚丫子,提溜着凉鞋,在刚刚下过的雨水里来回趟着玩,偶尔弯下腰,使劲儿用手撩起水花,泼向另一个小伙伴。笑闹声在雨后的乡村里一直传出好远。
  雨停了,到处透着风清气爽,整个世界湿得新鲜。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妇趁着不能干活儿的时间空当儿,收拾起刚刚换下来的干活的脏衣服,像打了招呼一样,纷纷来到池塘边洗衣服。雨后的池塘圆满得像一面大镜子,透亮、爽澈。她们找一处干净且伸手就能舀上水的地方,用脚踩实了。舀上清清凉凉的水,那脸盆就成了一面镜子,映着蓝天白云还有自己青春靓丽的面容。不多时,池塘边就围了个半圆,大家嘻嘻哈哈,泼水声、笑闹声连成一片。孩子们在池塘边跑来跑去,踢一脚水花,溅起一身泥。谁家孩子滑倒在当街的泥水里,哭起来了。做母亲的看着心疼,嚷出来的却是怒骂和喊叫:“小兔崽子,谁叫你跑泥里去了,快滚回家。”一手扯着孩子的衣服,一手照着屁股“啪”一巴掌,孩子哭得更猛了。大家看着,笑着,似乎都习惯了这种“粗暴爽直”,那笑也是善意的。大一点的男孩子三五成群,在池塘的另一边占据自己的有利地形,脱掉衣服,“扑通扑通”像泥鳅一样钻进水里。一眨眼,已经游到池塘另一边了。偶尔,有两个调皮的孩子捏着鼻子,一扎猛子游到了大姑娘小媳妇的脚下,一露头,做个鬼脸,惹得大姑娘惊呼叫喊,小媳妇则一个劲儿直骂:“熊孩子,吓死我了!”池塘边仿佛成了乐园,映照着另一个天。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炊烟袅袅升起,赶着牛羊回家的人们卸去一身疲惫,来到池塘边洗把脸。十七八岁的少女,帮大人干完活,拿着脸盆梳子,来到池塘边洗头。池塘的水清澈见底,索性光脚站到水里洗头,干活回家的男子打趣道:“这镜子可是真大啊!”羞得少女脸儿像天边的云霞。
  村子里,除了池塘,还有几眼井。女人天生爱美爱干净。春天雨水少,井边也是洗衣的好去处。趁着春日暖阳的午间,提上系着绳子的水桶,端上衣服,来到井边。来上三五个,这井边就成了女人的天地。洗衣服,交流感情,互通信息,这里不是井台,而是平台,一个交流信息的平台。大媳妇小姑娘都会在这里获得村子里的各种“家长里短”,还有一些不便于张扬的“小秘密”。清澈的井水,“笑”出了粼粼波纹。每每有年轻小伙子碰上自己喜欢的姑娘,故意寻个机会来挑水,不等说话就红了脸。再一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紧张得走路直摇晃,甚至把水洒了一路。时常有爱闹的中年男子去挑水,发着善意的牢骚说:“别把洗衣粉倒进井里了。”这时,便会招来大姑娘小媳妇一阵笑骂:“倒你桶里吧,喝了会吐泡泡。”你一言,我一语,真是热闹。当然,大老爷们是不在乎她们的笑骂,只是逗她们说笑而已。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个个伶牙俐齿,下地干活不输男人,回家家务样样不差,可也不好惹。你瞧,一位年纪稍大一点平日很邋遢的男子来井边推水。小推车一放,挡住了人们提水,提上来的水,哗啦啦倒在外面一半,甚至溅到了在一边洗衣姑娘的身上。“你干啥?你看把井台都弄湿了,这么大年龄怎么不会办事呢?”姑娘并不因为弄到身上水不满,反倒因为井沿弄湿了人们不方便而斥责他。“一个大老爷们,提远一点不好吗?”又是一个彪悍媳妇。男人瞧瞧她们,来了句:“这井是你的吗?”这下热闹了,大家纷纷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开了。“不是我们的,是你自己的吗?”“弄湿了你心里舒坦了?”“你白痴啊!”男人一看这阵式,只有听的份儿了,再也不敢多嘴了,推起车子仓皇“逃走”。背后,还传来一阵笑骂声。只要是天暖,这里欢笑声不断。那笑声把日子浸染得甜蜜悠长。在井边的树杈上,扯一根绳子,把衣服晾晒,五颜六色的,像极了生活里的色彩斑斓。暖阳下,那肥皂泡沫闪着五彩的光,就像小娃娃在手中吹的泡泡,快乐地起起落落,蹦蹦跳跳。鲜活了整个春天,快乐了整个村庄。
  曾去过江南水乡。“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最喜江南的水,温柔恬静,宛如佳人,那西子湖的“淡妆浓抹总相宜”,那七里塘的“悠悠水流乌篷船”,恰如一幅画卷,留下过多少才子佳人的你唱我和、吴侬软语。有多少弯弯的水流,犹如一条绿色的腰带,围系着小镇,养育着小镇里的人们。踏着石阶,在水边寻一块石头,坐下来,用木棍捶打出一轮圆月。李白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在江南,在美丽的水乡,也回响起阵阵捣衣声,这捣衣声从江南响到塞北,从早响到晚,大概响了千百年,如今只响在了我们的耳边。
版权所有:滨州日报  技术支持:锦华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