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白露将至。随着一场秋雨的飘落,暑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抽离,消散在渐凉的风中,秋天的画卷在大地上徐徐展开,天高云淡之下,鸿雁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南飞去,似在诉说着远方的故事;山峦间,树林像是被大自然打翻的调色盘,层林尽染,美得如梦如幻。
白露,作为一个节气,宛如一道清凉而灿烂的藩篱,决然地将夏天与秋天划分开来。自此,人们告别了春的娇艳、夏的炽热,转身踏入秋的宁静与深邃。节气的命名,大多只是季节交替的简单标识,鲜少蕴含情感色彩,然而白露却独树一帜,以纯净的“白”与晶莹的“露”为名,自降临人间的那一刻起便被诗意与情感所萦绕,像是一位情感丰富的诗人,承载着相思的愁苦、爱情的甜蜜、离别的哀伤与愁绪的幽婉,以其纯洁清丽的姿容引来世人无尽的遐想。
清晨微凉,朝霞在天边初露端倪。漫步于乡间小路,路旁的草叶上挂出了露珠,宛如串串细碎的珍珠,轻轻拈起一片草叶,露珠便似灵动的精灵鲜活地跳动起来,稍一分神,便倏地滑落,坠入大地的怀抱,溅起微小的尘埃。我凝视着这些露珠,思绪仿若穿越千年的时光长河,超越了时空的束缚。“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遥远的诗句在耳畔回响,朦胧中仿佛看见在那片苍苍蒹葭深处,一位美丽的佳人宛在水中央,衣袂随风飘舞,身姿若隐若现,晶莹剔透的露水仿佛赋予了她更加灵动的生命力,这绮丽的女子撩拨着人们内心深处深情的追溯,那是关于神话般的传说以及对爱的无尽眷恋。
我有幸出生在白露时节,成长于麻大湖畔。故乡的那片湖,承载着我童年与少年时期无限的欢乐与幻想。幼时,我曾天真地遐想,那片茂密的芦苇荡中定然藏着一位如诗中般的佳人;青春年少时,与表姐一同荡舟湖上,穿梭在苍苍蒹葭与繁盛的莲荷之间,在苇塘中执着地追寻那一抹虚幻的美丽,然而常因芦苇的繁茂连绵迷失了方向,误入苇湖深处,心中虽有一丝慌乱,却也充满了探索未知的兴奋。若是恰逢落雨,便采下宽大的莲叶当作雨伞顶在头上,雨滴打在莲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别有一番乐趣。
多年后,我告别了故乡的苇湖,踏上了远行的征程。自此,“白露”在我心中仿佛成了离别的代名词,每至白露时节,心中总会无意间平添许多伤感,正如晏殊在词中所叹:“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那远行的路途如流水般漫长,看不到尽头,唯有凭高远望,在鸿雁归来之时,心中涌起无尽的思念与怅惘。杜甫亦云:“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白露降临,秋意渐浓,抬头仰望那轮高悬的明月,将满心的思念寄托于其上,却总觉得异乡的月亮怎也比不上故乡的明亮。此时,故乡的歌如一只清远的笛,在有月亮的夜晚悠悠响起,而曾经的友人也似随着那笛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岁月的深处。故乡,犹如一幅被白露漫洇的古老画卷,虽美却带着一丝模糊的惆怅,让人在回忆中沉醉,又在沉醉中感伤。
因生于白露,我曾矫情地将微信昵称改为“白露”,本以为是对自身生辰的一种诗意的纪念,却不想引起了家人、朋友的“极度不满”,他们说,白露虽晶莹透亮,仿佛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但其生命极其短暂,太阳升起的一刹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这似乎预示着生命的脆弱与终结,远有曹禺《日出》中的陈白露,在那华丽扰攘的尘俗世界中无奈地旋转,最终也未能逃脱命运的捉弄,决然地离世,只留下无尽的叹息;近有冯唐《万物生长》里的白露,爱情之路亦是充满波折,如风中残烛般飘摇不定。“白露”一词,似乎在岁月的沉淀中掺杂了许多悲哀忧伤的气息,或许正如人们所言,美的东西总是如昙花一现,绚烂却短暂。于是,在众人的劝说下,我再次易名,在“白露”之后加上“为霜”二字,白露结为霜,需历经寒露与霜降的漫长酝酿和蓄势,方能抵达那寒冷而纯净的境界。
我也思来想去,人生何必纠结于诸多琐事与无谓的烦恼呢?世间的喧闹与寂静、繁华与荒芜,皆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人活一世,犹如草木一秋,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白露已经受雨季的润泽、夏风的轻抚,奏响了秋之序曲。秋天,是色彩斑斓的画卷,亦是收获满满的季节。在静谧的秋夜里,静心沉思,侧耳倾听,窗外秋虫呢喃,似在诉说着秋的故事。时间如朝露般在一天天一夜夜中悄然逝去,人生中那些悲喜交加的往事,亦如季节的更迭,一同划过迷蒙的视线,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曹操曾写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往昔的岁月已如流水般远去,不可追回,唯有珍惜当下,方能不负此生。
在白露那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时节,让我们沐一身秋色,拾一汪秋水,蘸一滴清露,放下心中的执念与烦恼,从从容容、恬淡闲适地生活,用心做好自己,或许这便是人生的真谛所在。在时光的长河中,白露是短暂的停留,亦是永恒的诗意。人生亦如此,虽充满了无常与变幻,但只要心怀美好,珍惜每一个当下,便能在岁月的流转中,寻得内心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