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秋天来临的缘故,一些与秋有关的思绪在脑海里翻腾。我会时不时想起姥姥,想起那个说话慢声细语、永远都温温柔柔的小老太太。我算了算时间,姥姥走了二十多年了,而母亲哭她母亲的场景就像刻在我的脑海里一样,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向坚强的母亲哭得那么绝望。
姥姥个子不高,虽然不是小脚,但也是经过那个缠脚年代的人,经过了束缚的脚丫就是和普通人的不一样,所以她走起路来总是慢慢悠悠,现在想想,她确实是想快也快不了。
姥姥的院子里有一棵据说比我年龄还大的山楂树,它什么时候被栽下,又是如何做的嫁接,这些姥姥都告诉过我,但是现在我都无从想起。我就只记得一到秋天,下过霜以后,那棵山楂树上便是一嘟噜一嘟噜的红山楂,一嘟噜就能有好几十个,高产得很。被嫁接过的树接出来的果子甜中略带酸,面面的、沙沙的,口感极佳。
我最喜欢干的事莫过于上树摘山楂,但是我揪果子的动作总是过于暴力,连带很多枝叶被扯下来,姥姥虽然不责怪,但是也以不安全为由把我劝下梯子,而攀上矮梯的姥姥总是能轻轻松松摘满好几个大簸箕。山楂果皮略厚,我摘着摘着就会掰开很多啃那些软绵绵的果肉,种子也不太会吐,小时候还一度担心种子会不会在肚子里发芽,长出山楂树再结很多山楂。采摘结束后,姥姥就会在簸箕里做着筛选,“你看看这个多大,就是被虫子啃了一点。”她虽说着挑坏果,但是遇到坏的她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把它们继续留下;“这些被鸟儿啄了的地方,用刀子抠抠就行。”她不停地跟我说着,双手做着这种“无效分拣”。最终,那些最大的最好的、完美得恨不得几个点点都相同的果子都给了我,那些带着虫眼、被鸟啄过的都被她自己留下了。
院子的东墙,我小时候觉得高,现在想来也不过一米半,还不及现在我的身高。墙根底下爬满了山药豆的蔓子,结果的时候,那些小棕色豆豆一片片密密麻麻,摘的时候会有白色液体渗出,黏糊糊,所以我从小就不爱干这个活儿。
姥姥腰间挂着一个类似围裙的破布兜子,左手牵起来,就成了个简易的包裹,方便她在矮墙那里来回穿梭,一兜子一兜子,好像永远摘不完。我是没什么兴趣,总是躲在一边的簸箕旁,挑大个儿。但和山楂糖葫芦比起来,其实我更爱吃糖山药豆。
眼下正是吃糖葫芦和糖山药豆的季节,城市商场的橱窗里还会有五花八门的糖葡萄、糖草莓、糖橘子瓣,如今我已为人母,对它们已无新鲜感、新奇感,带着两个孩子逛街,买完他们各自喜欢的吃食,我也会忍不住买上几串糖山药豆解解馋,吃的时候有种特殊的满足感,所以吃相可能略微有些陶醉,孩子们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时露出的夸张的表情不由地奇怪地问:“有那么好吃吗?”他们不爱吃,就是纯粹不喜欢山药豆的味道,而我喜欢也是纯粹地想触摸和回味我的童年时光,仅此而已。如今,带着我做糖葫芦、糖山药豆的父亲也走了六年了,他为他心爱的女儿做实验熬糖,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实验终获成功的往事仍历历在目。
姥姥走后,山楂树也开始凋零枯萎起来。没有姥姥的照顾,它像被掏空了一样,看上去就没有生机,死气沉沉,秋天的果实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最后干脆不怎么结果了。山药豆更是凄凉,被姥爷扯了一茬又一茬,蔓子也一年不如一年,那么好活的植物居然最后也都灭绝了,院子里的生机就这样随着姥姥消失了。
如今母亲也老了,在我看来,她的面容越来越像她的母亲、我的姥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