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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旷野
□刘洪鹏
  走啊走,埋头走了几十年的路,鬼使神差般地又走回了旷野。
  记不清小时候怎么离开旷野的,只记得祖父、祖母依依不舍的眼神和自己那颗踌躇满志迫不及待离开旷野的心。远方,未知的远方,太有吸引力了,我希望的种子一直在发酵的空气里飘荡,把梦想种在了脚下的旷野达不到的地方。
  可是,现在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我还能认清脚下的路吗?
  我是听见早春的消息回来的。天太冷了,过年后刮了几场东北风,刮了几场西北风,下了几场雪,节气虽然到了雨水,可河没解冻,柳没发芽,麦苗还没返青,一切都还暂停着、等待着。春天尚未苏醒,大地还沉浸在梦中。当我走回旷野,却发现风已不再寒冷,像调皮鬼一样在身边打着旋儿,空气开始温润起来,远远望去,树梢似乎涌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绿,树枝也像饱含了汁液,不再那么干瘪枯脆。远远望着树色,心想明天也许就要绿了吧。但走近再看,却还和昨天一个样儿。于是,只能按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安静地等,仿佛不忍打扰春的梦。可是,除了等,我还能做什么?我不能让时间快一分钟,也不能让时间慢一分钟,我也无力唤醒春的梦,我甚至奈何不了自己的影子,即便我站着它也站着,我蹲下它也蹲下,可我休想摆脱它。
  走回旷野前,我曾经上过大学,在大城市工作过生活过,可除去染上一身城市病,我又得到了什么?我恍惚记得,我所有的假话都是在那时候学会的,我所有的错误都是在城市里犯下的,那段生活把我变得虚伪、狡猾,像童话故事里戴着面具的狼外婆。走回旷野,与其说满足好奇,还不如说厌倦了城市生活,想填补一下情绪的失落,想找回曾经那个本真的自我。
  走回旷野,我已看到春天蓄势待发,一如我少年时离开的样子,就是盼那个彩色的肥皂泡似的梦,那场自认为酣畅淋漓激情四溢的梦,盼它早点到来。可一旦到来,在光怪陆离的外表下并没有藏着什么实际的东西。再好看的肥皂泡膨胀后终归也会破的。梦里的蜂要闹,鸟要吵,蚊要咬,繁花落尽,树叶落尽,薄薄的日历眼看就要翻尽,在梦里我悄悄变老,每当下雪的时候心注定要痛心一回,过年的时候泪要流一遭。走回旷野,也许就为释放一下心中那个再也扛不住的沉重。走回旷野,也许就为拣个没人的地儿,对着遥远的永恒凭吊,对着太阳下自己的影子嚎啕。
  走回旷野,也许想拼命留住当下,可任我拿起手中的笔画,拿起手机拍照,或者把一切贪婪地塞进你的眼睛,刻在你的记忆里,但一切都是徒然,时光的脚步仍然飞快,好好的太阳眼看着就要落下,暮色就要升起,眼前的一切将埋葬在黑暗里,再也看不清楚,它们可不管你是不是伤心,是不是痛苦,是不是失落。
  走回旷野,我知道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因为那是一条如烟似雾的路,是一条电光石火的路,一旦走过闪过,就永远消逝在时光里,像消散的魂魄一样永远无法再凝聚。我曾经想要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可那里已经没有我的居所,没有一寸属于我的土地。山占据了土地,就会有山的伟岸,海占据了土地,就会有海的辽阔,树木抓住了土地,就会有树木的挺拔,可人没有根,就会像飞鸟一样,从诞生那天起,就注定漂泊无依,即便有了房子,也不能占据土地,就如鸟巢一样,只是临时的居所。
  走回旷野,本想在失落中解脱,可没想到更加失落。旷野亘古存在,荒凉而寂寞,它不会在乎任何东西,包括走进它怀抱的人类,它不在乎你的喜悦,不在乎你的悲伤,不在乎你的失落,假如你躲在旷野哭泣,它一定会嘲笑,一切都是你想多了,别自作多情,它根本不关心这些。
  走回旷野,没有了祖父母的爱抚,没有了城市的喧嚣,没有了任何牵挂,也不再有什么悲喜,有的,只是失望和失望过后的踏实。
  我想,走回旷野,就当作是出发前照照镜子吧,我得把乱了的头发理一理,把眼角的泪拭一拭,把身上的土掸一掸,然后衣装整齐地上路。我得让爱我的人放心,让蔑视我的人尊敬,最起码我得对得起这面镜子,是它透透彻彻地照了我一回,让我觉得过去虽然无法挽回,自己还算真实地活了一次,尽管接下去还有更艰难的路,可我不怕孤独,因为有影子一直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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