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哪一个夏日的雨天,我在院子正北的花池里栽下两棵百日红,它们高矮胖瘦相差无几。东边一棵叫小东,西边一棵叫小西,我取的名,合在一起就是“小东西”。它们像一对小姐妹,共顶一个大日头,同扎一方小沃土,享受着我的同等呵护。最初两年,它们结伴成长,不分伯仲,只是小西比小东提早几天开花。
几年后,我们发现两个小家伙竟然长出了差距,小东长得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春夏时节,它花团锦簇,清风摇曳着一树粉色的千娇百媚,而小西形体细瘦,叶片鹅黄羸弱,延展不到枝尖,花开时日被小东反超,努力挤出的花蕾也开得有气无力,甚至半开而亡。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这两棵同时栽下的姊妹树,慨叹它们历经岁月长出差距,莫非它们下地的那一刻就确定了自己的成长目标?小东当初不急于花开,难道为的是深扎根,猛吸养,粗壮枝干,永续发展,宁可花开语迟?小西也在拼命地吸收天地精华呀,难不成它调集所有的成长力量,只为提早花开,抢先炫耀自己的灼灼韶华,吸引我关注的目光?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应了一句话:追求不同,生命呈现的色彩也不同。春天,小东吐着嫩芽,憋着劲向上长,丝毫不在乎一时的繁华,一门心思茁壮自己的枝干,所以长到现在,它树干粗壮,树冠如盖,粉色的花蕾一串串盛开在枝头,而小西刚吐出嫩芽,就迫不及待地调动全身的元气,挤出花苞,用早开的花朵聚焦全家人欣赏的目光,长到现在,枝干瘦削,脉络干瘪,叶片儿羸弱。有人说:“不急于表现自己的人恰恰正是生命力最强、最富有竞争力、最有前途的人。”如此说来,这两棵树的成长岂不是也印证了这种说法?它们成长的差距,到底是因为自然因素,还是我们强加给它们人的思维?能否从生命自然成长的角度求得一个比较科学合理的解释呢?
其实,我家还有两对这样的姊妹树。院子西面靠墙的花池里,有两棵我同年栽下的柿子树,相隔十米,一南一北的成长,院外还有两棵同年栽下的法桐,也是一南一北,相隔十米,比肩成长。现在,它们也像那两棵百日红一样,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我瞅着这三对身形不协调的树陷入了思考,万物成长靠太阳,向阳性是植物的天性,阳光是万物生长的能量所在,树木本能地为自己的成长夺取更多的阳光,树有多高,根就扎多深,树冠有多大,根系的扩展范围就有多广,树的根系就是树冠在地面的倒影,这样看来,越是体格强壮的树它的根须触及范围越大,吸收营养的能力越强,大树的成长于是就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它强大的根系和如盖的树冠仿佛用吸星大法把它周遭的水、空气、阳光和养料吸收殆尽。
这样想着我不禁心疼那棵羸弱、贫血的“小西”,如果当初我把它栽到花池东边,让它最先迎接第一缕清晨的阳光,或许现在它就是“小东”茁壮成长、灿烂盛开的俊模样;如果我把北边的柿子树栽在了南边,让它充分享受正午的阳光照射,或许它也会枝繁叶茂,红红的柿子压枝头。同样那棵瘦矮的法桐,如果和另一棵法桐调换一下位置,它也会腰身挺拔,枝干粗壮,绿叶繁茂。可惜这三棵树在被栽下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它们的成长轨迹,正如我们生而为人,无法选择自己何时出生、长在谁家。有人说:“我命由天不由我”“寒门再难出贵子”,大概也和树的成长同理吧。
可是我想说,小草也没有权力选择自己扎根何处,无论它生长的地方是肥沃湿润的平原,还是贫瘠干旱的荒漠,它什么也不考虑,只是高昂着头颅,直冲蓝天,宣示着自己不屈的生命也像松树一样强悍,所以我们从没见过一棵小草的悲喜。它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顺从自然,立足脚下这方土地,无惧酷暑严寒,努力扎根,心向阳光,顽强成长。当我们偶尔抱怨自己命运不济,出身寒门,就看看飞落天涯的芳草,它们会告诉你:只要坚守信念,专注内功,抓牢脚下的土地,无惧风雨,照样能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疆土。这并非小草的狂言,小西,我的碎碎念你听懂了吗?来年,希望你也茁壮如小东,摇曳出满树的春光夏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