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打开相册,看到一张张染满烟火气的昔年旧照,人物和当时的情景就立刻呈现在眼前,庆幸那些铭记都在瞬间被定格成永恒。照片在时光里还原生活的原貌,记忆着家族的延续。世人说,一个家族里,以自己为中心,世人只识三代,上识父母、祖辈,下识儿孙。自从生活中有了照相记录,往事在年月远去的距离瞬间缩短。
过去的年月里,照片成为世代变迁的佐证。打开一本相册,如打开了时光机,打开了灵魂深处的记忆闸门。照片是有思想感知的影子,藏匿着人生中的点点滴滴和酸甜苦辣。照片能把春夏秋冬定格在某个一瞬间,把冬日曼舞的素雪描绘成绝美的风景,让春花的烂漫永远封印在每个漂泊者的旅途中,将夏日的绿波变成风的影子,在秋日金灿灿的图画里储存下五谷和百果的香气。相同的四季轮回,不同的是时间改变了最初的模样。
村庄不变的是在每个人心中的位置,日益变迁的是村容村貌。一切都在无形地变化着,新屋旧了,屋里住的人老了,一屋子活蹦乱跳的孩子们长大了,像蒲公英的种子般飞向远方。旧屋变成旧物。时间溜走了,走出去的孩子们已是中年,再回来,屋子空了,旧屋变得低矮,与四周的房舍格格不入。只有大门上的锁头没变,每个孩子身上保存的钥匙依然能打开家门,院子里没有鸡鸭狗猫,连老鼠也不再光顾,只有屋里墙上一排排相框整齐地挂着。相框里,昨日如故,时间是静止的存在,父母永远年轻,我们依偎在父母身边还没有长大。
五十年前的农村,留在记忆里是穷苦的日子,谁也不会想到今天的幸福和安逸。低矮的房屋前,土坯的院墙上,挂一张风景布,布上的风景曾给多少未曾走出村庄的年轻人无限向往。当时想照一张相片谈何容易,只能等春节或不忙的时候,照相馆的工作人员下乡才有机会拍照。没人会想到自己长大后,村庄的房子、树、道路会变,记忆中的样子会越来越模糊。后来镇上有了照相馆,那也是青年人的乐园,村里的老弱妇孺,有的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子,别提照相了。
母亲卧房的北墙上挂了两个紫褐色刻花纹的相框,一个相框保存着姥姥的照片。半世的烟火熏染,相片底板上沾染了陈旧的烟黄色。姥姥出身书香家庭,骨子里透着端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洁白的内衬衫刚好露在藏青偏襟袄领上,两条袖口挽得整整齐齐,白衬衫的袖口压在青布衫上。从姥姥的坐姿能看到她的自律,也能感受到她一生的坚强和慈爱。另一个相框里面保存着父母不同年龄的留影。母亲做姑娘时的照片,是一张半身黑白照片,梳两条大辫子,一条搭在胸前,一条藏在背后,穿着格子上衣,围着条格式的围脖,满眼都是对生活的热爱。照片是母亲最年轻最美丽的时候,是她高校毕业后在市里上班时的留影。父亲也是半身照,穿着工作服很精神,正是而立之年,是单位的劳动模范,长得英俊,眼里充满自信。在父亲单人相片右侧,是劳模会上父亲与工友们的合影,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穿着同样的工作服,戴着同样的青年帽。看着这些和父亲同龄的叔叔伯伯们,我思绪如潮,想起埕口盐场刚建设时,靠铁锨挖沟、榔头拍埝子,蹚着卤水拉着铁犁铧盐茬,小车堆起来的盐码,用马车拉水做饭的艰苦岁月,这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啊。
屋里的第三个相框里,有我和弟弟、母亲的照片,母亲端坐在木椅上,抱着弟弟,我站在一旁。母亲三十岁左右,长长的辫子已经剪成当时流行的短发,用发针把两鬓发丝夹在后面,看起来有些老相。弟弟刚一岁多,戴着虎头帽,穿着棉大氅、虎头鞋,虎头虎脑的。我三岁,头上扎着两个朝天辫,穿着花棉袄棉裤,胖乎乎的像只小企鹅。现在算来,这照片已经近五十年了,母亲离开我们十多年了,照片被我保护得很好,这是我的第一张照片。
我和姐姐、弟弟的合影最为珍贵。那时姐姐上初中,我上小学,弟弟还没有到上学年龄,记得是母亲带我们去镇上照相馆里照的相片。姐姐戴着红领巾,眼睛笑眯眯的像会说话;弟弟穿着小机车衫,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童真和欢乐;我总以为自己是捡来的,从小就不会讨父母喜欢,每张照片都不会笑,眼神流露出倔强,紧抿着双唇,一脸严肃。这张照片也是我们姐弟三人少年时唯一一张合影。如今我们姐弟三人都过了知命之年,每年相聚的日子也屈指可数。每次看到这张照片,就想起母亲临终时,把我们三人的手拉在一起的情景,好像就在昨日发生的事,让人泪目痛心。因为相框里有姐姐和弟弟的周岁照,唯独没有我的,一直有遗憾。记得母亲说过,我小时长得如画上的娃娃,双眼皮大眼睛,白白胖胖,俊得人见人夸,姐姐们都喜欢抱着我出去玩。周岁时县照相馆的人来村里给村民照相,排队的人挨着人,她抱着我等了半晌没排上。
最伤心的是,两位老人相继生病,都在医院度过很长时间,为父母在病床上用手机拍的照片一直保存在手机相册里。病来如山倒,一向坚强的母亲,一年内住了二十次医院,躺在病床上羸弱的身子如干枝。庆幸在母亲健康时,我带她旅游时留下过许多合影可以慰藉内心。父亲的照片很多是弟弟照完后发给我的。他用轮椅推着生病后的父亲游故宫、看天安门,还去了鸟巢、水立方。每到一个地方,父亲都笑得合不拢嘴。唯有父亲卧床后,我给他拍的照片不敢回望,年轻时身材魁梧的父亲瘦得只剩骨头,看一次我便哭一场。
父母去世后,我们回老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寒衣节回去祭祖,我把所有照片都整理好,姊妹几个人的合影、与父母在一起的照片、父母各年龄时期的照片,还有母亲与我的姨妈们的合影统统都拿到照相馆,让师傅翻拍成几份后,每人给送过去一套留作纪念。没有父母的家回去不是滋味,照片留在旧房子里只能落满灰尘,把照片放在身边,想家了就拿出来,一张张回忆,往事恍若就在眼前。
曾去北京游玩,买了一个“傻瓜”照相机,给我们留下很多照片,也给亲朋好友照了好多。给祖父拍的照片印象最深刻,那天是弟弟结婚前一天,时值腊月初,祖父已经九十多岁了,身体还很硬朗,脸上焕发着老年人少有的红润,胡茬硬扎扎的,走路也很有力气。照片中祖父坐在长凳上,父亲站在旁边,祖父看着帮办喜事的人们笑得胡须都翘了起来,那时候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有生之年抱上重孙。后来又买了数码相机,记忆着一些生活上有意义的过往。
智能手机的功能已经解决了生活中拍照、录像的需求,我依然热衷专业摄影师给我带来的美感。恰逢朋友介绍北京某摄影团队来无棣举办肖像照专场活动,是个难得的机会。或许拍写真照是每个女人心中的执念吧,虽然双鬓已生华发,内心还保留着年轻人的小心思,怀揣爱美之心优雅老去,就算是为以后老年岁月留下一段回忆吧。喜欢拍照,不是对照片中的风景、容颜迷恋,而是在照片里有美好的回忆,过去曾有的经历不会被岁月遗忘。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旅程站点,都藏着一个真实的自己,有青涩的少年,不谙世事的孤僻;有女大十八变的“高光”时刻,普通却朝气蓬勃,朴素却不流于俗。
成年人的苦藏在心里,只有自己和自己和解,才会适应生活中的平淡。当时间的磨轮一圈圈转动,白发一年年增加,皱纹爬满额头,肢体僵硬,语言迟钝时,再回顾今天的自己,不遗憾,我曾经在某个平常的岁月里留下过一个靓影,虽然来得迟些不再年轻,但我依然爱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