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庭院,人们喜欢种植一些花草瓜果之类,弥漫着清新舒爽的气息,营造出安宁祥和的氛围。每到夏天,老家院落就会完全沉浸在瓜荫下的惬意之中。
早些年,屋外尚觉春寒料峭,丝丝冷意挥之不去。一根在时间里风干的丝瓜,皱巴巴地躺在山墙的坎子里。父亲拿起它,左右摇晃着看了看、听了听,有哗啦哗啦的响声,拿起剪刀把丝瓜一头网状的瘪瓤剪开,黑实饱满的瓜籽便一窝蜂般地涌出,满是一股欢实的淘气劲儿。父亲找个闲置的茶杯,倒了些清水,把乌黑的种子泡了进去,拿一块旧棉絮,浸透水分盖在上面,确保瓜籽的润湿。约莫一周时间,种子生出白嫩的根须,胖胖的,托举着羸弱的生命。这时,父亲在房前的篱笆下,翻起几个小土坑,趁春雨绵绵,把一棵棵嫩芽轻轻地埋进土里。不几天,小小的牙尖顶着细碎的土粒探出头来,戴一顶乌黑滑稽的小帽,小黑帽下面,露出一抹娇小稚嫩的笑靥,嫣然含羞,东张西望。阳光日渐妩媚,柔嫩的幼苗甩掉小帽,在春风细雨里伸展着身子。渐渐地,瓜秧绽出绿叶,抽出了弯弯的须蔓,仰着头,摇晃着脑袋,一派蓬勃的昂扬之气与生机。
夏日来临,丝瓜藤蔓渐渐爬上瓜架,每个叶桠里探出一串打着朵的花苞,像孩童鼓胀着肉嘟嘟的小脸。左右瞻顾的蔓杈,密密匝匝,与藤蔓相互交织缠绕,且葳蕤蓊郁,为农家庭院增添了盎然绿意。娇黄的花朵绽放,芳香四溢,引来初恋的蜂蝶,给沉静的庭院增添了几分喧闹。瓜荫遮遮拦拦,光影斑斑驳驳,洒落些许凉意。正午时分,阳光炽热,炙烤着匍匐瓜架的叶蔓,然而婷婷的丝瓜花尽情点缀在青蔓绿叶间,向着天空吹起金色的号角,随风吐出丝丝缕缕的芬芳。
傍晚时分,太阳收敛了耀眼的光芒,黄昏拖着一抹血色的画笔涂红了半边天,蒸腾的暑气随着夕阳渐渐西沉。瓜荫依然沉静,似对归山的落日些许留恋。细碎的影子摇摇曳曳,斜躺在瓜架下的土地上,多像有趣的卡通汉字在不断变换、淘气的孩子在眨巴着眼睛。酡红的夕阳缓缓西移,把瓜荫下的日头越拉越长。晚风习习,瓜叶摇风,瓜荫漾动,窸窸窣窣。
烟霞万点,残阳如丹,红红的落日最终随着袅袅的炊烟躲进暮霭苍莽的群山。庭院,人静风轻,瓜叶的影子依稀可辨,瓜荫被黑暗悄悄收藏,一切皆融合在四处弥漫的夜幕中。
夜色宁静,晚凉似水。明月如微醉的新娘,羞羞答答,半隐半现于纱幔中翩翩而来,月光如练,穿过丝瓜架,筛下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农家的夏夜是欢愉的。花花搭搭的瓜荫下,父亲坐着祖父坐过的摇椅,半眯着眼摇着清凉与闲适。母亲放一个大如车轮的蒲团,牵着孩子的手坐上去,边用蒲扇驱赶着蚊子,边唠叨着讲了不知多少遍的陈旧故事。时有邻居提着马扎,有的摇着扇子,有的夹着香烟来闲侃:东家的玉米苗长势好,西家的地里该拔草了……他们无滋淡味地扯着家长里短,感受着夜晚渐凉的气息。瓜架下朦胧而静谧,偶有虫声唧唧、知了一展歌喉,随风潜入斑驳的瓜荫下面,清凉与惬意与浓重的夜色浸满心怀,如春风怡荡。
孩子在大人的故事里悠然睡去,不时从梦里甜甜绽出美好的笑颜。侃天侃地的男人们站起身,扬起头深深地伸了个懒腰,看一眼瓜架垂下的丝瓜,缓缓而去。娇黄的丝瓜花倒挂着,朝着月盈盈地笑,长长的丝瓜在习习的夜风中荡着秋千,楚楚动人。天空皓月繁星,星光灿烂,犹如夜空中飞舞的点点流萤,此时唧唧虫声,如潮蛙鸣,似夜雨滴落,繁密如雨。
以为真的落起了雨,有水滴滑落到脸上或臂膀上,感觉凉爽惬意。不由得抬头望天,只见万里晴空,深邃得像童话。那是雾雨,凝聚在枝叶上的露滴,是夜酝酿的琼浆。月华如水,如纱如幔,舒卷流泻,穿过层层重叠的瓜叶间,融合着渐深的夜浸润开去。用心倾听,水在呼吸,夜在呼吸,丝瓜亦在呼吸,一切在夜的神秘与祥和里徐徐展开。
夜渐深,空气微凉,蛙鸣虫唱渐稀,万物随着大地酣然入睡。小花猫卧在蒲团上,狗趴在门口,那架恬静的丝瓜花叶安分地伸向夜空,缀满晶亮的露珠,迎着偏西的月光,与沉沉的夜色相对呢喃,瓜荫下,斜斜的瓜影碎碎地漏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