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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以菠菜记乡愁
□崔静
  (一)
  不觉间,已到应知天命之年,虽然没有慧觉,不知自己未来天命如何,却越来越容易回忆起儿时的岁月,其中魂牵梦萦最多的情节是与家乡的菠菜园相连,也就萌发出了要写写“我与菠菜的那些事儿”的想法。
  在儿时记忆里,我出生的那个鲁北小村庄,每年的寒露前后,家家都会在屋前后院,或者自留地的地头陇边,种上几畦菠菜。如果谁家错过了适宜种菠菜的时节,或根本没种,那家定会成为乡亲们眼中那个“过日子没打算”的一家;甚至在为儿女说亲事时,会被破媒的人“诟病”,也因此,小村的村名,虽然行政属名“北崔家”,但乡里邻村又常常叫成“菠菜崔家”。
  菠菜在“蔬菜家族”中算是“穷人家的孩子”了,对生长环境几乎没有要求,耐寒性很强,只要在上冻前能长出五六片叶子,它的根就能抗过冬季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当最早的那缕春风吹过,它会跃跃欲试地钻出碧绿的新芽,成为“蔬菜家族”中的报春使者。
  农村的孩子,在那个生活物资基本靠自给自足的年代,整个冬季的饭食大多是窝头就咸菜,当看到园里的菠菜刚刚有返青的嫩叶,就缠着母亲做菠菜汤打牙祭,大人们往往都会哄自家的娃儿多给菠菜浇几桶水,再过个三五天,菠菜长出四五片新叶的时侯再吃。于是,孩子们就一天天眼瞅着菠菜一点点长大。没过几天,果然看到灶台旁的饭桌上摆上了几碗绿油油的菠菜汤。顿时,平日不堪下咽的窝窝头也变得更香了。
  当菠菜长得更大一些,到一拃高的时候,父母就会采上一背蒌到集市上卖,然后买回几捧炒花生给孩子们解馋。每到这时,孩子们的小脸上,真是如时下的春光一般“明媚起来”。
  (二)
  小时候,家乡还没有推行大棚种植技术。乡亲们能吃到的菜,基本是自种的,也就是现在人们讲究的绿色、有机、时令疏莱。菠菜也只是在清明前后二十多天里饭桌上的“专享”。现在的菠菜早成了一年四季随唤随到的“餐桌长客”,我却再吃不出早先年的味道和感觉了,也不知道是菜的味道变了,还是人的味觉或是人心变了。
  家乡人种菠菜的历史,我无从追溯,却从老辈人的言语和相关书籍资料中搜罗了一些关于菠菜的故事。菠菜,原产于波斯国,相传是在唐朝贞观年间由尼泊尔使者上供给皇帝的,故名“菠菜”。那时,从皇帝李世民到满朝权贵都热衷于吃丹药养生,以期长生不老,因此这些达官贵人中内火旺盛的人不在少数。当菠菜传入,人们食用后发现它可以败火,能抵消服食丹药引起的一些负作用,故受到上层人追捧,又因为它对生长环境不挑剔,非常容易推广种植,很快便在民间饭桌上出现了。
  菠菜,因为根为赤色,又总被人叫成“红根菜”。另外,它还有个更美更诗意的名字叫“红嘴绿鹦哥”“鹦鹉菜”。相传乾隆微服私访下江南时,行至一村庄,饥渴难耐,于是和随从到一家农户用饭,农家主妇愁于无好食材招待,就到自家园子挖了些菠菜给皇帝做了顿菠菜豆腐汤,没想到皇帝一行人都觉鲜美异常,问这是什么菜,村妇回答“金镶白玉饭,红嘴绿鹦哥”。乾隆大悦,随封村妇为皇姑,从此菠菜就多了个高大上的别名“鹦鹉菜”。
  现在的菠莱虽四季可食,我却还是顽固地感觉到,经历了整个冬季、春天才得食的菠菜味更鲜美,想想也是有营养学理论根据的,生长期三四个月,熬过寒冬,其根窝屈于地下,孜孜吸收大地营养,厚积薄发出养分力量,能不好吃吗?
  由此想到,人的成长经历与自身内涵之间的关系,又何曾不是这个道理?
  (三)
  作为我们那个小村当之无愧的“村菜”,菠菜人人喜欢吃自不必说,至于它的营养价值,村民说不具体,但它的润肠通便、清火顺气的作用,却是妇孺皆知,甚至曾一度成为村里人口中可起死回生的“救命仙草”。小时侯,确实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
  那是1967年的羊年,刚过完春节,正赶上村里属羊的烈属五保户牛奶奶六十大寿。说起牛奶奶,命苦得令人唏嘘,三十多岁时,参加抗日的丈夫一去没回,从此杳无音信。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养大了唯一的儿子牛一水。从小没记得父亲长啥样的儿子,一心想到部队找父亲,1947年的时候背着牛奶奶参加了解放军。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的一天,政府派人敲锣打鼓送来了“军属之家”的光荣牌匾,说是牛一水同志在淮海战役中立了大功,升任营长了,部队还在向南行进,人一时回不来。村邻乡亲们都向牛奶奶道贺,都说牛奶奶终于熬出头了,就等着享儿子的福了。又过了两年,村支书陪着乡政府一名干事,神色悲戚地送来一块烈属光荣牌:牛一水同志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英勇牺牲了。牛奶奶没等听完就昏了过去。醒来后的几年里,牛奶奶的眼里就没断过泪,慢慢地眼睛哭瞎了。从此,乡里和村里就把牛奶奶供养起来,村里乡邻的妇女们主动轮流照顾着她日常的生活起居。
  为老人过六十整寿,在村里一般人家都是大事,乡亲们合计着要给牛奶奶好好过一过。政府派人送来的慰问肉比往年更多;东家送蛋,西家送面,邻里巧妇们轮着给牛奶奶做来吃。可没过几天,老人进食越来越少,精神萎靡,神志也逐渐不清,大家请乡里的医生把过脉说,老人气滞脉沉,腹涨如鼓,克化不动食物,怕是难熬这一关了。
  乡邻大婶们更是日夜不敢离人。这天晚上,昏睡了几天的牛奶奶突然长嘘了一口气,醒了过来,平和的眼光里流露出几丝遗憾:“我要去找牛儿和他爹团聚了,就是馋,没吃上今年的菠菜,不知道那边有没有这口?”第二天早晨,东方家婶子就端来了小小一簸箕、刚刚长出两三个皱缩的嫩黄叶子、带着寸把长红根的菠菜。众邻问,眼下时节,这是从哪里淘换来的稀罕物?东方家婶子说,自家园子里的麦穰垛倒了,正好压在菠菜畦子里,翻开麦穰,还真就找出些己发芽的菠菜。
  牛奶奶看见这水灵灵的嫩菠菜,“挂着筋”的眼晴里泛出一丝亮光,说就想吃焯过水后、用井水过凉、拌上蒜泥麻汁的凉拌菠菜。东方家婶子急忙如法做了端来,牛奶奶果然吃了一碗,中午又吃了一碗。到下午,牛奶奶的肚子就开始绞痛,泻了一床,反而可以慢慢进些粥食了,病也慢慢好了。一直到1990年,84岁的牛奶奶无疾而终。
  对父亲讲的这段往事,我深信不疑,并在我从事中药工作后,从各种本草文献中得到了考证:菠菜性甘,味凉,入肠胃经;具养血、止血、敛阴、润燥之功;治衄血、便血、坏血病、消渴引饮、大便涩滞等症。《本草纲目》也有记载:“菠菜,通血脉,开胸隔,下气调中,止渴润爆。根尤良”。《随启居饮食谱》记载:“菠菜,开胸膈,通肠胃,润燥活血,凡大便涩滞及患痔人易食之,根味尤美,秋种者良。”由此可见父亲所说的“菠菜救牛奶奶一命”确有方理。
  菠菜虽然没有以中药的名份入得药房重地,但作为药食同源的植物,它在大众餐桌上,在需要它的关键隘口,依然发挥着它重要的食用和药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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