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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4年12月12日
“雪雁,快掀帘子”
钱杰
文章字数:1,422

  《红楼梦》第三十五回,黛玉扶着紫鹃回到潇湘馆,刚进门,“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
  黛玉被自己养的鹦哥扇了一头灰之前,刚在薛宝钗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这一鼻子灰纯是她自找。人家宝钗头天晚上因宝玉挨打的事跟哥哥薛蟠生气,整哭了一夜,早晨起来正两眼红红的,无精打采。偏碰上林黛玉不看眉眼高低地打人家的趣,说什么“姐姐也自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这不是有意刻薄耍贫嘴吗?所以宝钗就没怎么搭理她。黛玉一肚子没好气,回来又被讨厌的鹦鹉吓了一大跳,便一时忍不住小姐脾气发作、爆了粗口。我每看到此处,都忍俊不禁。
  真是谁家养的宠物随谁的脾气。宝钗正没好气,黛玉多嘴多舌去招惹她,讨了个没趣儿;黛玉回来也没好气,那鹦哥偏往她身上扑,挨了骂,不说消停些,反而饶着小鸟舌头,学起紫鹃平时支使雪雁的话儿来。这还不算完,那鸟货越发蹬鼻子上脸,居然又学林黛玉吟诗,长吁短叹“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它怎么记了”……这是一段多么灵动欢愉的描写啊。就连脂砚斋也不禁莞尔,批道:“哭成的句子,到今日听了,竟作一场笑话。”
  说到“掀帘子”,倒又是一个有趣的话题。“掀帘子”,又叫“挑帘子”或是“打帘子”。在老北京人家的旧式四合院,严寒的冬天,通常会使用棉帘、毡子帘、皮帘、草帘等;到了酷热的夏天,则会使用竹帘、纱帘或珠帘等。皇宫、王府及有钱有势人家大四合院的房宇前都建有走廊,其屋门外冬天多安装个挡风门或挂个厚厚的棉帘子,入夏后拆下风门挂上竹帘,以避蚊蝇、防风雨,卷起即可通风,很是方便。有客人来时,打起帘子以示欢迎;客人走时,主人会对仆人喊:“打帘子送客!”
  这么说吧,上至两宫皇太后的政治舞台道具——“垂帘听政”,下到百姓市民的俏皮话儿,“狗掀帘子——拿嘴对付”,帘子,简直是老北京一道文化风景线。
  打帘子这活儿,通常都是地位低下的人干的。《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贾宝玉被叫去他父母的房间,为他打起帘子的,便是赵姨娘。
  清代军机大臣中地位最低者,常被戏称为“打帘子军机”。军机大臣入值,领班大臣手捧奏章等率先前行,余者以职级资历为序,鱼贯跟从。至乾清宫奏对处,则领班大臣放慢脚步,位列最后之军机要快走两步,趋前将帘子卷起,让诸军机依次通过。“上面”召对毕,仍如是而退出。想来这军机处的领班大臣,有如潇湘馆的高级丫鬟“紫鹃”;而那最后一个“打帘子”的军机大臣,恰似鹦哥口中被紫鹃呼来喝去“快掀帘子,姑娘来了”的低等丫头“雪雁”。
  谙熟清史的台湾著名历史小说家高阳,提及这“打帘子军机”,还曾把抬轿子的轿夫与之作比。
  说这四名轿夫,各有四个字的形容,前面第一个昂首天外,叫作“扬眉吐气”;第二个叫作“不敢放屁”,因他位置正在“老爷”前面,一放屁则“老爷”首当其冲;后面两名轿夫,前面的一个,视线被轿子挡住,因而叫作“不辨东西”,最后一个亦步亦趋,只有跟着走,那就是“毫无主意”。
  而军机大臣的情形,就跟这四名轿夫一样。领班大臣自然“扬眉吐气”,奏对时,照例只听他一个人发言;第二个叫作“不敢放屁”;第三个进军机不久,还摸不清楚底细,以“不辨东西”形容,亦是刻画入微;至于那最后一个,“打帘子军机”,当然更是“毫无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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