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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海洋码头
□秦辉
  我的老家无棣县埕口镇,过去曾是水陆码头,很多船只在那里停靠、周转。县志有记载:“东南至登莱,北至天津,横渡山海关等处,可一帆而至。旧为运粮径道,商舶辐辏,轮船往来,沿海渔铺,舟以千计。”
  之所以当时水运呈一派繁华之景象,据说原因有二:一是那时候盗匪横行,水运较陆输更加安全,二是陆输交通工具老旧落后,而水运快速而价廉。因此,无棣的漕输、海运畅通不衰,埕口也由渔村发展成为商埠。
  据老人回忆,当时埕口大桥下面经常停泊着来自宁波、温州等南方地区的大货轮船。好多外地人知埕口码头而不知无棣县,可见埕口声名在外。
  我很小的时候,是没去过海洋码头的,只大概记得埕口街上总是人来人往,好多来做水产生意的外地人,也有好多去海洋码头拉海货、捡海货的村里人。也大概知道,从海洋码头到大坝的路上,经常会散落一些鱼,比如白片鱼、青皮鱼、油光鱼。家里没小菜了,可以去那里捡咸鱼。后来大了些,能跟着姐姐或是领着弟弟出去了,才知道埕口桥北边的河滩,靠近边防的地方有个好玩的去处——海洋码头。
  这时的海洋码头已经停用,好像改建到了更北边的地方。一条曾经无数人踏过的水泥路在丛生的杂草间半掩半露,路的尽头是一大片铁板,铁板上有密密麻麻的半圆小包,这些小圆包被踩得锃明瓦亮。铁板四周的边沿用厚木条围了一圈,下面被一根根铁管牢牢撑起,跟底部的铁管相连。底部靠近水的铁管更粗更大,经由常年的浸泡,有些地方锈迹斑斑,有些地方已经薄得可以看见里面的积水和躲在深处的小鱼小虾。
  海洋码头没有了昔日的繁华,却成了埕口街上孩子们的乐园。从它身上踏过的不再是一双双急匆匆的水靴脏足,而是一只只洒着阳光的小脚丫;不再是一个个喘着粗气的壮硕汉子,而是一条条刚游上岸的“小泥鳅”;不再是一筐筐散着腥气的沉重货物,而是一声声银铃般的惊呼和感叹。
  我们去海洋码头一般是走十字街北边的边防那条路。从大坝沿着一条斜坡自上而下,尽头是一间小砖屋,据说这里是海洋码头出货算账的地方。我的印象里,好像看到过有人在这里出入办公,我还依稀记得某一天在那里得到了一粒冰糖。那粒冰糖小而秀气,跟家里需要砸着吃的大块黄冰糖完全不同。它是透明的,像浮在水缸里爸爸从东湾挑回来的小冰块,又像房檐下倒挂的冰凌断裂而成的小冰粒,现在知道那是单晶冰糖,它的味道也很特别,较黄冰糖的醇甜,它则多了丝丝清香。
  但大部分记忆里,那间小屋是荒废的。现在我猜想当初那里或许是码头人临时办公的地方,类似收购点的结算处。我母亲在供销社招待所上班时,曾发生过一件偷窃案。当时母亲把派出所的人领到现场,也就是给入住客人登记、收钱的大木桌前,说抽屉的锁好好的,不知里面的钱咋就被偷了。我们姐弟从没见过公安办案,还兴奋地在大人身下钻来钻去。办案人员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便发现了端倪。被偷的抽屉在中间,而它左边的抽屉没有上锁。小偷就是把左边的抽屉抽出来,然后从两个抽屉的间隙里把手伸进去,一张一张把钱给夹出来的。因为那种推拉抽屉的两边相对桌面要低很多,手能很轻松地伸进去。后来好像是查出了小偷,是一个来海洋码头联系业务的人。
  我那时经常跟小伙伴们在海洋码头玩耍,最常做的就是沿着铁板的管子爬到下面去。涨潮时,海水会没过下面的粗管子。我们并不惊慌,因为知道这已经是最高点了。我们站在粗管子上,把脚丫伸下去,任由上涨的海水一浪一浪没过脚面。有时兔羔子鱼会从脚心穿过,又被我们的惊呼声吓得一溜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有时小螃蟹也会贴着管子的边沿小心翼翼地爬上来,举着两把小钳子,遮掩着灰色的身体,躲躲闪闪的,自以为逃过了我们的眼睛,洋洋得意地离开了。
  水泥路的东边,海洋码头跟大坝之间有一片荒地,宽敞,开阔。夏天时长满杂草、芦苇和荆条。我跟伙伴们在杂草间奔跑追逐,草丛间的蚂蚱便闻声而动,翅膀一震,扑棱棱一下子飞走了。我们跟在后面追,有时候为追一只蚂蚱会跑出很远,向右边望,海洋码头越来越小,就知道不能再向前了,于是掉头折返。逮到蚂蚱后,拿一根狗尾巴草,把它们穿成一串儿,凑在一起,比比谁的更长谁的更多。玩够了,拿回家,放在虾酱碗里上锅蒸。蒸成诱人的紫红色,就是一道下饭的小菜。
  水泥路的西边,靠近河面是一大片河滩。河滩里遍布大大小小的浅水洼,水洼旁长满黄须菜。秋天一到,黄须菜把河滩“染”变成红色的海洋。这个时候,我们会把黄须菜收回家做烧柴。埕口街上几乎每家门前都会有一片摊开或是堆起来的黄须菜,灶膛里也必定能听到烧黄须菜独有的噼里啪啦声,也必会升起一股股细腻的独属于黄须菜的灰白色轻烟。
  退潮后,海洋码头周围的河滩湿润而柔软,一行行断断续续的足迹延伸到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洞口。每一个洞口都会有一只小毛蟹,它们或半隐身形或在附近徘徊,一有风吹草动,便迅速爬回洞里。空荡荡的河滩,让你觉得它们好似从没出来过,让你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
  初中时的一个下午,我跟同学逃课,来海洋码头下面挖毛蟹。我们边走边聊,提着水桶,踩着水洼,走上海洋码头,望着不远处停泊的渔船,望着埕口桥上来来往往的人,在慢慢下沉的夕阳余晖里,我们聊了很多。
  那次是我最后一次去海洋码头,也是对海洋码头最后的记忆。那时候懵懵懂懂,只是觉得夕阳下的海洋码头很好看,水桶里的小毛蟹很好玩儿,想跟同学一直待在那里。现在想想,那次逃课名为挖毛蟹,其实是一次心灵的放松,是对未来迷茫时为自己寻求的一个慰藉。
  人的感官是有记忆的,当你听到老家的方言,闻到老家的味道,甚至是看到关于老家的一个词汇时,那些封存的思绪瞬间就会打开,将你瞬间拉回到多年之前的某一天、某一刻,你内心顿时柔软下来,你会觉得童年、老家、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虽然有时我们为它的远去而遗憾和伤感,但得到更多的,是抚慰和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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