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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心怀美好,岂能为爱设限
——浅读茅奖作品《额尔古纳河右岸》里的生死、良知、人性、救赎
  □王鸣凤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多岁了。雨和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看老了。”很久很久没有一口气读完一本书了,确切地说是一部荣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说酣畅淋漓一点也不夸张。从拿起《额尔古纳河右岸》开始,我就给了自己足够的心理暗示:千万不能像之前那样半途而废。后来,当我深深读进去的时候,发现这个顾虑完全是多余的。我甚至在闲暇时候会想念这本书,对,是“想念”,没错。我迫不及待想要快点挤出时间来读完,这的确是很久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了。
  网上关于这本书的推荐和评论不少,董宇辉的解读也让我对这个古老的鄂温克民族有所向往,说它治愈了“精神内耗”,我不敢说,因为每个人当下的状态不尽相同,我们只能从书中读到属于自己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不去读,别人说来的,就永远只是道听途说。
  我想先聊聊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生与死。
  故事的一开始是“我”的出生和那个在冬天夭折后被母亲达玛拉扔在向阳山坡上的姐姐,然后是列娜和那只代替列娜去黑暗世界的驯鹿仔。达玛拉在又失去一个妹妹后,失去了列娜。作为母亲,她的心痛非常人能体会,她用狠命挤奶的方式疯狂报复着那头带着列娜走入死亡山谷的灰色驯鹿,可以想象她的内心多么痛苦。从达玛拉第一个孩子的死开始,这段回忆录里就不断地出现新生,出现死亡,生生死死的原始自然规律里,少了哭天抢地,多了平静自然。在他们的世界里,死亡是个躲不开的必然,既然躲不开,那如何离开、何时离开,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发现春光是一种药,最能给人疗伤。”春天,这个万物生发的季节,在大自然中的神圣,远比我们想象的程度要深得多。那些白色袋子裹着放在向阳山坡的夭折孩子,会最先看到春天来临,看到最早发芽的小草、最早开放的野花,春天给予死亡美丽和圣洁。父亲林克走后的第三年春天,尼都萨满送给了达玛拉那条羽毛裙子,表达了他隐忍和热切的爱意。春日暖阳里,达玛拉再次焕发生机,只是这生机,在大家的敌意中慢慢消逝,羽毛裙子成了枷锁,也带来了死亡。故事的后半段,“我”第二段婚姻里,那些不断出生、长大的孩子,那些逐渐老迈的长辈,那些孙辈,不停交叉的生与死,让我从最初的不适应,到最后也能平静地接受,不再去过于惋惜和纠结,我觉得这是自我的进步。
  我们为什么不能平静地接受死亡,接受亲人的离去?因为潜意识里,我们拒绝承认死亡的必然,我们想当然地夸大“人定胜天”,我们太过理想化。在书里,我没有刻意去数那些死去的人的数量,只是觉得那密集的死亡,突然让我生出了某种勇气,某种我认为能够让我释怀的勇气。是的,我曾一度不能接受父亲的离开,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于是我检讨自己、剖析自己,我想把这种离去搞搞清楚,但是有什么用呢?就像书中不断离开的人们,他们的死亡,是那么自然,那么平静,他们平静地接受着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一切,草木、河流、山川、风雨……当然也包括生与死。他们顺应自然,尊重自然,敬畏生命。大自然给予他们的,他们以超然的心境接受着,痛苦的死亡来临时,他们又是将死亡融入自然,风葬就是让我最动容的方式,那是来去自由的象征,他们在“风声”中孕育生命,生命又在风中枯萎,回归自然。
  “我”讲述自己的故事,平静且安详,仿佛这并不是关于她的悲欢离合,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她身边的亲人、朋友,包括两任丈夫、孩子、挚友、孙子等,都在不同的时间节点离她而去,她生、她苦,她亲历同时也见证。这条时间轴线,那么漫长但又那么短暂。
  我还想再说一说虔诚、聊一聊信仰。
  与世隔绝的鄂温克族,有着自己虔诚的信仰,这个简单的逻辑里有着超越一切的大爱,成为萨满,是奉献,是将自己的一切置之度外,“我”的弟媳妮浩,成为他们这个族群的第二任萨满,为了救人,她的好几个孩子都成了“替死鬼”,好像她的孩子们就是为了她的使命而来,她那些被扔在向阳山坡的可怜孩子们,是多么无辜。
  同样作为母亲,我对妮浩的做法并不认同,但她是萨满,她有自己神圣的职责,她忠诚履行着这个职责,她有多无私就有多可怜。作为丈夫和那些夭折孩子们的父亲,“我”的弟弟鲁尼,他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他不能质疑这个信仰他不能反抗,甚至也没有过阻止,他只是在失去好几个孩子后,“站着不动,紧紧地抱着贝尔娜”,他是多么害怕再次失去孩子。“鲁尼对贝尔娜说,没事的,你不用害怕。我们也对贝尔娜说,没事的你不用害怕。”“我”的心疼也只是在妮浩做选择的时候,提醒她“想想别人家的孩子”,而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指的就是她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还有救,我怎么能……”这里自己的孩子就是别人的孩子啊。这样的抉择充斥她的一生。贝尔娜活了下来,而妮浩腹中未见天日的孩子却再次成为“祭品”,看到这里我简直心痛不已。我都不知道,作为一个母亲,她是如何承受这样频繁地打击的,她的内心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故事的后半段,妮浩的女儿贝尔娜逃跑的那个场景,我觉得是女儿想摆脱母亲作为萨满的“大义”的反抗方式,瓦霞对贝尔娜说的那段话:你额尼一跳神,就要死一个孩子。你怕死,为什么不逃走呢?你真傻!成了贝尔娜活下来后,首先想到的逃命方式,或者叫做摆脱命运。她不想作为母亲成全大义的替死鬼和牺牲品,是多么真实,多么勇敢。如果是我,我觉得我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而逃跑的方式,虽然鲁莽,但我想那是贝尔娜能想到的既不触犯神灵,又能安身立命的最好方式。
  谈一谈那个悲剧色彩凝重的女人吧。
  那个从未得到过爱的女人,依芙琳,是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人物,她是“我”的姑姑,一个有着独立女性意识但偏执拧巴的人物。曾经的她,是个爱给“我”讲故事的姑姑,她讲述鄂温克民族的传说、讲述额尔古纳河左岸是故乡的历史、讲述民族的变迁史,这些对年少的“我”来说弥足珍贵。她的不幸开始于那段无爱的婚姻,对她来说这是耻辱是包袱。她悲剧的一生与爱无缘,没有夫妻之爱,她和坤德在冷漠、奚落、仇视中度过一生,儿子金得和母亲,就只是名义上的母子,她的执拗强势,她包办的无爱婚姻,最终把金得推向死亡深渊。她变得更加刻薄,她不作反思,从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不付出爱、得不到爱,却想控制一切,多么可怕!把心困于牢笼,在失去孩子、丈夫、好友之后一无所有的暮年顿悟,何其晚矣?她失去金得,她唯一的孩子,我们没有感受到她的悲伤,但是当她暮年,在激流乡定居,有医生为她诊治开药的时候,她拄着拐杖颤巍巍到了妮浩那里,对她说,以后不需要给人跳神看病了,妮浩的孩子从此就平安了。我们又不难看出,她对妮浩无私奉献的那些孩子是有怜悯之心的,对妮浩也不再是仇视,也许她终于意识到,金得没有得到妮浩,不是妮浩的问题,妮浩是个称职的萨满,妮浩值得被关爱。
  她在坤德死后,告诉了我们坤德的往事,原来坤德不爱她是因为他有心爱的蒙古姑娘,原来她无法放过自己,无法和生活和解的症结也源于此,她说了她的假设,假如当时的坤德不那么胆小,不娶她,他们俩就都会快乐。也许吧!
  “我”两段美好的爱情,是这段充斥着密集死亡的故事里最温馨的,看到那些关于爱情的点滴,我总是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美好且热烈的爱情呀,永远值得所有人歌颂和憧憬。
  这个古老的、甚至有些“玄幻色彩”的民族,在现代文明的大背景下,一步一步趋于大同,文明共融的进程是个艰难的磨合过程,但最终的“回归”让我长舒一口气,接受和而不同,遵从内心选择,是多么幸福、多么满足。
  “没有路的时候,我们会迷路;路多了的时候,我们也会迷路,因为我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故事总要有结束的时候,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尾声的。”终于可以把这本书合上了,可那些个鲜活的人物,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走着、跳着、唱着古老的歌谣,驯鹿的脖铃叮叮当当,额尔古纳河右岸依旧那么幽静、神秘,如果可以,我是说“如果”,我多么希望,跳舞的达玛拉,能和尼都萨满有个圆满的结局——或许这也是我跟自己最终的和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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