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
鼓书人永远的家
滨州日报/滨州网记者刘清春实习生周绮通讯员吕明芳王晓燕罗春婷

  2015年胡集书会,身患癌症的沧州大鼓艺人石景芬执意要来,家人、徒弟哭着劝也不听,“不让我去,化疗我也不做了。”
  石景芬说:“再看一眼胡集老听众,再给学生当一回梯子,这是我的梦……死,我也要死在胡集的舞台上!”在胡集表演完,回到沧州一个月后,石景芬就倒在了舞台上,再也没有醒来。时年74岁。
  对胡集书会这样的情感,外人不易理解,但老艺人们真是这样想的。渤海大鼓艺人蒋尊喜说:“我是每年都来,身体不行了爬着也要来。”西河大鼓艺人王秀兰说:“来胡集,就像走娘家。”白曰华说:“胡集书会是曲艺人的根和家”……
  诚然,胡集书会是鼓书人永远的家。
  胡集书会上的这些草根艺人,在光阴里的“曲艺候鸟返巢”故事,藏着八百年“老汤”传承至今的秘密。
  沧州大鼓艺人石景芬的绝唱:“死也要死在胡集的舞台上”
  石景芬查出癌症后,家人、徒弟百般遮掩,可她早已明白——肺切除了一半,一次次化疗,头发日渐稀疏,颤抖的手渐渐握不紧板儿和槌儿。
  对于胡集书会,石景芬情分极重。一来她舍不得同行相会,舍不得书会的老观众;二来,她的爱徒苗士琴就是个胡集姑娘。在告别舞台前,石景芬特别想让徒弟在家乡得到认可。
  来胡集书会的路上,徒弟们带上镇痛药,手机24小时开着,随时和沧州家里联系。
  2015年正月十一,在书会擂台赛上,石景芬为苗士琴伴奏。虽然吃了止疼片,她的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弹拨用的假指甲总往下掉,错了好几处地方。演完,她立马鞠躬向评委和观众致歉。
  石景芬觉得自己不中用了,非但没帮上徒弟,还拖累了她。
  所有节目演完后,主持人公布名次。排名是倒着来的。听到三等奖没自己,二等奖没自己,石景芬就哭了:“一等奖肯定没咱,我失误太厉害了……”越想越愧疚,她伸手就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徒弟们赶紧拉住她。安慰没效果,师徒们只好抱着一起哭。
  谁知,主持人公布一等奖,居然有石景芬、苗士琴!
  石景芬捂住脸,擦干眼泪,冷静下来才哽咽着说道:“惭愧!惭愧!”平复心情后,她们师徒就开始准备次日的摆摊亮艺了,那可是“平地抠饼对面拿贼”啊,石景芬再也不愿出一次差错……
  一个月后,在沧州,石景芬摔倒在舞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是一段“生命的绝唱”,一段生与死的爱恋,充满过山车般的心潮起伏。这些感人的画面,都被纪录片《胡集书会》拍摄了下来。该片以最佳纪录短片奖入围第四届凤凰纪录片盛典,并在网络投票环节中斩获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绝不向命运屈服的盲人群体:胡集书会是咱娘家
  那一年,和石景芬同台竞技,同样震撼胡集书会的,还有河南坠子艺人郭永章。但与石景芬师徒二人时刻相伴不同的是盲人郭永章总是自弹自唱、独来独往。
  郭永章是菏泽人,被称为“当代阿炳”。在家乡,他常常对着黄河高唱世间百态。导演顾长卫邀请他参演电影《最爱》后,说“他应该是中国当代最好的坠子大师。”
  小时候,郭永章以乞讨为生。二十岁,他才开始学唱坠子。为把坠子拉好、唱好,他挨过冻、忍过饿,不分昼夜、不论季节,拼命苦练。他将豫剧、曲剧、二夹弦、大平调、吕剧、拉魂腔融入其中,苍凉浑厚、高亢激昂,不仅能打动乡民,还常常唱得大学生、学者都纷纷落泪。
  在胡集擂台上、街面上、农家院里,郭永章一个人就是一支乐队。他手拉坠胡、脚打梆子,一会神采飞扬,一会激昂悲壮。他的爆发力极强,一声声撞进人的心坎上。曲子里既有纵横千古的家国大事,又有《老来难》这般感人肺腑的苦难写真,让男女老少听得如痴如醉,不自觉已是眼泪汪汪。
  盲艺人多是苦水里泡大的。郭永章幼年乞讨,妻子也是盲人,三儿子、四儿子因触电和溺水早夭。大儿子入赘女方,次子过得也不宽裕。即便参演过电影,即便灌制过唱片,但他的晚年依然穷困。郭永章却从未抱怨。
  在胡集书会表演的草根艺人群体中,有一部分残疾人,他们中盲人居多。这些草根残疾艺人痴迷鼓书,对胡集书会这个热腾腾的“大市场”感情至深。
  德州乐陵西河大鼓艺人陈兰芬的启蒙老师,是她的两个亲叔叔,他们都是盲人。小时候,陈兰芬就为他们引路,到街头卖艺。
  陈兰芬参加胡集书会的年头已经很长了,从学徒开始,基本年年参加。用她的话说,她的三个孩子都是在胡集书会长大的。她早年参加书会时,孩子还小,丈夫刘志孝眼盲,陈兰芬就带着鼓、弦子,骑着自行车,后座坐上丈夫,车筐里装上孩子,一路说着书赶来。
  因而,对陈兰芬来说,到胡集赶书会就像回娘家。老伴去世时,她特地嘱咐孩子们,再穷也不能卖弦子,毕竟老两口靠着这副弦养活了一家子。
  老艺人逐渐退场,非遗保护让他们“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书会上,观众们常说,“一戳一站,一摆架势一威风,还是这些老艺人味道足”。可令人唏嘘的是,老艺人们在纷纷退场,尽管他们是那样的不舍……
  他们中有的是因为年龄太大,还有的则是无奈心酸的告别——20世纪90年代,胡集书会最冷清的几年,街上只有七八档子艺人,老人零零星星地唱,观众三三两两地听。艺人挣不了仨瓜俩枣,饭店吃不起,旅馆住不起,“回到家还得吃气”。
  回忆当时,胡集艺人白曰华嘴角都在颤:“别说老艺人在社会上立不住脚,在家庭上都立不住脚!俺儿就说了,‘爹,你这一辈子都忙活了些啥?你看看我,这几年楼都盖上了!’”
  “说书这行,年纪小没名气,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俗话说是‘不养老不养小’,可唱多了,就成了骨子里的东西,离不开了。”2016年,阳信县毛竹板艺人李洪儒说。在市场清淡的年份,他转行卖了豆腐。
  可这些老艺人不服啊。他们最大的心头事,就是传承——“绝不能让手艺荒废在我手里!”
  他们愿意免费教,可谁来学,谁又愿意学呢?这一行学起来费功夫,“五年胳膊十年腿,二十年练不好一张嘴”。这一行观众越来越少,市场急剧萎缩。
  2006年,非遗保护政策的推出、施行、细化,让老艺人们重燃了希望,他们的境遇有了很大改善。非遗进课堂成为日常,老艺人纷纷登台授课,成了小学里的“民俗教授”。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2015年开始,胡集镇第一小学组织“曲艺进校园”活动,2020年又开发了“胡集书会”校本教材,做到了“教材、教师、场地、器材、经费”保障五落实;2017年,胡集书会擂台赛增设了“曲艺童星奖”,娃娃们唱主角。擂台赛上,大出风头的不光是“胡集娃娃”,还有来自邹平、博兴、东营的小学生。
  这些年,无棣三弦大鼓艺人朱延安总要带着他的小学生徒弟到胡集赶会。他不再唱,专心为娃娃们伴奏,却毫无遗憾,心情舒畅。
  渤海大鼓演员蒋尊喜赶书会年头最长,已有60多年。2016年,有感于书会的再次爆火,这位79岁的老艺人对记者说,身体行就要来,不行爬也要爬着来!
  如今,石景芬、蒋尊喜、张红霞等很多艺人都不在了,但他们的故事、声腔依然回荡在胡集的农家院里。

版权所有:滨州日报  技术支持:锦华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