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付营
老家的院落里曾经种了两棵香椿树,是为了春天能吃上新鲜的椿芽,母亲特意让大哥从街坊家里移栽过来的。
两棵一米多高的树苗就种在西墙根,栽种时母亲一直在旁边不停地叮嘱,生怕树苗出现“意外”。当年,两棵树苗就长高了一大截,高兴得母亲不得了,长出的椿芽也舍不得采摘。春暖花开的季节,两棵香椿树便会生出紫红色的嫩芽,阳光下闪着亮光映照着母亲劳累的脸庞,皱纹下洋溢着层层笑意。
香椿树根系比较发达,土地松软的地方就会从根上发出芽苗,渐渐就会成长为一株小的树木。当初两棵香椿树栽种的时候是相隔一段很大的距离,可几年的工夫中间就长出了好几棵矮小的树苗,树周围也发出了一棵棵秧苗。那些矮小的香椿成了母亲的最爱,采摘方便,叶子也鲜嫩,腌制、作油饼调料或是炒鸡蛋,味道非常鲜美。
两棵香椿树每年都会长高一大截,虽比不得大棚里的矮株发芽早、茂密,但是长出的椿芽味道却格外的鲜美。春分前后,那光秃秃的树枝上渐渐冒出来一个个紫红色的芽苞,母亲时不时地抬头瞧瞧枝头,盼着那些略带红色的嫩芽早一点长出来。说来也快,似乎只用了几夜春风,那芽苞就伸展出一片片嫩叶,开始悠悠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这时满院子氤氲着一阵阵特别诱人的清香。那些专门种植的人会采下这时的香椿芽去卖个好价钱,母亲自然有些舍不得,要等到一根叶茎上长出六七片叶子时,才挑选那些长势旺盛的枝叶轻轻地掐下来。
采下的香椿芽是很难储存的,如果不及时食用或腌制,两三天的工夫就会发蔫变质。那时还没有冰箱存放,采得多了就分给乡邻亲友。家里多是放进瓷盆里一层层撒盐腌制,或是直接洗净沥水后放进咸菜瓮里浸泡。我是比较喜欢撒盐腌制的那种,一则一两天就可以食用,更重要的是那样的椿芽始终具有浓浓的清香味道。
夏季雨水多,香椿树枝繁叶茂,树下的空地上膝盖高的香椿芽苗也簇拥在西墙跟前,那高高低低的层层绿意给院子带来了许多清凉。虽然香椿树长势喜人,可也特别娇贵,下雨时造成的污水沾染不得。记得邻居家有几棵墙头高的香椿,就因为有一堆棉花柴挨在旁边,浸泡过棉柴的雨水流到了香椿树根部,没几天树叶就落光了。母亲把香椿树视若宝贝,没事就清理一下旁边的杂物,它们以喜人的长势、茂密的枝叶回报着母亲。
如今,大家都喜欢谷雨前的香椿芽,喜欢品尝头茬嫩芽。但在我的记忆里,却对夏季里的香椿叶充满了深深的记忆。从咸菜缸里捞几个胡萝卜,捋一把细长的香椿嫩叶,洗净切碎混合,放点酱油和香油拌匀,色香味美,足以让我多吃一个馒头。若是母亲做了凉面,将拌好的香椿叶和上一点,凉爽中透着浓香,简直就是夏季里最美的味道。我在成都读了几年书,养成了爱吃辣椒的习惯,刚毕业那段时间若是饭桌上没有辣椒,整顿饭就觉得少了一些滋味。每次赶集,父亲都要买上几斤青辣椒存着,预备我回家时专门给我做香椿拌辣椒。嫩绿的香椿拌上青色的辣椒和红色的胡萝卜咸菜,红绿搭配色泽鲜艳,调入味精和食盐,那清香中带着辣香,鲜嫩又味美,成了我的独享,整个夏季我都享受在一阵阵香椿的飘香之中。
那年秋天,父亲卧病在床,两棵高过屋檐的香椿树正好挡住了窗户的光线,父亲总嫌光线太暗,看不见院子里的太阳。为了让父亲高兴,更希望父亲能尽快好起来,我和大哥用斧头砍掉了两棵香椿树。母亲看看父亲,又看看两棵倒地的香椿树,虽没有说什么,但是眼神中还有许多不舍。光线亮了,父亲也能见到阳光了,可是到了隆冬,父亲还是静静地走了。从此,母亲变得沉默无语,常常望着父亲躺着的地方发呆,一望就是好长时间……
第二年开春,一场湿漉漉的春雨落下,几株细小的香椿根苗竟挨着西墙根冒了出来,母亲忧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意。随着雨水增多,墙根处眼看着长出了多株芽苗,在春光里一点点灿烂,那葱葱的绿意把春天带进了院子,那阵阵清香又飘回了母亲的身边。
再苦的日子也会过去,再多的痛苦也要学会淡忘,有阳光就有生机。母亲似乎从那两棵香椿树身上得到了启示,慢慢抬起了头,看看天,也常低下头凝视一下满地的椿芽苗,满头的华发渐渐有了光泽。
香椿树喜光,抗寒能力强,根系又发达,每年都会由根上生长出许多的根苗,可以移栽,一两年就会成为一棵茁壮的小树。知道香椿树这些品性后,我也和母亲一样更加喜欢它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