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故事,生动;乡村的风景,迷人;乡村的记忆,深刻。它们在泥土里萌动,在旷野里生长,在阳光里浓郁,在秋天里成熟,在岁月深处不断地蓄积着,蓬勃着。
村里人的早饭比较早,饭后,那红彤彤的太阳才从东坡的棉田里慢慢探出脑袋,带着湿湿的露气爬上河东岸的树梢,一道道斑驳的阳光越过低矮的门楼和院墙洒进一个个不大的院子里,家家户户便渐渐热闹起来,那些美好的童年记忆如同舞台剧,在秋阳里拉开了帷幕。
村庄的清晨四处湿漉漉的,随着秋阳的照射,那氤氲的雾气才慢慢消散,感觉一顿饭的工夫就变得亮堂起来。天渐蓝,风渐暖,阳光也愈发明亮清澈了,低垂的树木也昂起了枝头,稀疏的叶片泛着金色的光泽,开始抖动身子,不时还有几滴水珠从叶片上轻轻滑落,惊动了睡梦中的小草和小花。
树下拴着的老黄牛冲着初阳“哞哞”叫了几声,用力甩甩粗短的尾巴,兴奋地晃晃脑袋。刚从鸡窝里撒出来的公鸡母鸡呼呼啦啦涌出院子,扑棱着翅膀一哄而散,那只大红公鸡独领风骚,蹿上墙头,昂首挺胸,摆摆脑袋,伸着脖子,“喔喔”地打鸣,那特具领导范儿的影子从墙头拖到院子中间。
村东的马四干渠似乎一天到晚总是洋溢着笑声,有一天三次牵着牛马饮水的孩子,有拿着锄镰钩镢在桥头石上打磨的老人,河边是三五一群涮洗衣物的婶子大娘们,哗哗的水声荡漾在微微水波中,阵阵笑声融进暖暖的秋阳。河水映照着蓝天、白云携着秋风,笑声温暖着缕缕阳光,笑脸在水波中欢快地浮动,几片刚刚飘落的柳叶小船般欢快地在水面上游荡起来,几只水鸟藏在微微摇动的芦苇丛中啾啾地鸣叫着。几个人影在河东岸的小路上行过,那斜斜的阳光便绕着人影不散,晃动的影子在水面上穿梭。
小河在秋阳中平静地流淌,送走明媚的春天,与热烈的夏季告别,在秋阳的怀抱里迎接即将走来的素雅的寒冬,每一个季节都有其最美的展现,每一种生命都有对岁月最好的表达。
故乡的人们,在秋阳里毫不掩饰丰收的喜悦,那一张张朴实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房顶上、院墙上、门前垒起的木板上晾晒着金黄色的玉米。院子里阳光充足的地方用木凳或木头搭起几卷苇箔,晒着洁白的棉花,一道黄白相间的色调,充盈在秋阳当中,就连不宽的胡同里也被玉米铺成一片金黄。一张张紫铜色的脸上,洋溢着秋阳般的温暖,那朴实的笑意终于消除了一年的劳累。
胡同里的耿奶奶总爱坐在门口,不论早上、中午还是傍晚,或晒晒太阳,或是拿着一个粗粮馒头,端着一小碗简单的菜食慢悠悠地嚼着,或是拿着一团纺线不紧不慢地缠着,那日出日落的日子就在摸摸索索里度过,那浅浅的时光就在碗筷中轻轻划过,那一个个朝阳晚霞的岁月就被缠进五颜六色的线团里。每一个经过耿奶奶门口的人,不论是上坡下地的,还是上学放学的,都跟她打个招呼,耿奶奶就是胡同里一道永远的风景,渐渐变成了一道记忆。
姥爷时常披一件旧棉衣,扛一把铁锨,锨头上挂一个荆条篮子,走上大桥,沿着河东岸的小路往南,再下一个大坡,迎着秋阳拐进菜地。菜地里白菜、萝卜长势正旺,似乎每天不到菜地里转一圈,姥爷总觉得不踏实。随手拔几棵杂草,俯身捉几只青虫,或用铁锨拢一下菜地的土埂,姥爷总有干不完的活,正因为那些农活让田野更加生机勃勃,让简单的生活有了更多味道,充实着每一个春夏秋冬,描绘着他们再普通不过的年轮。坐在地头上吸一袋烟,烟火气息中姥爷用苍老的眼神望着那片深绿色的菜地,秋阳中便又多了一道风景。土地从未辜负一代代农人,用粒粒饱满的粮食,用棵棵鲜嫩的蔬菜回报他们的那份真诚和希望。
我喜欢在这个季节奔向田野,披一身秋阳,揽一缕秋风,携一片白云,走过狭长弯曲的田间阡陌,走向一望无际的原野,抚摸田野上荡漾的秋风,闻新鲜泥土的醇香。走向河堰上的树林,走在铺满秋阳的小路上,路边的野草带着不舍的情怀褪去了青春的容颜,杨树和柳树也在憧憬中落叶纷纷,呈现一份岁月的金黄,装扮着秋天独有的景致。
秋阳的味道,是一股淡淡、幽幽的叶香,沁人心脾。那弯曲流淌的小河里,清澈的河水映出秋阳的颜色;那孤独的石桥上,留下秋阳的影子;那寂静的田野里,那稀疏的树林里,那片片金黄的落叶里,都有秋阳抚摸的痕迹。
秋叶静美,美在生命的厚重,美在生命灿烂的过程,美在风霜浸透后的丰盈,美在回归泥土的从容。在那个小村庄长大的我沐浴在秋阳里,思念着那些曾经与过往。如今的村庄,红瓦房、沥青路,街道整齐、绿树环绕,广场上笑声和歌声在幸福中荡漾。田野里庄稼齐整、瓜果飘香,完善的灌溉系统、全方位的机械化作业,处处呈现着一片收获的景象。
老家的秋阳,有一份静谧和安稳,恰似一道地道的家乡菜,色香味美韵味悠长,带着一份乡情在记忆中挥之不去,化为缕缕乡愁,萦绕在秋阳的温暖中。
秋,是明净,是绚烂,是时光的沉淀,是深深埋藏在岁月风骨里的温润与美丽。